一場大雨過后，江蘇鹽城響水化工園區一片死寂，到處可見滿地斑斕的廢水、僅剩框架的廠房、變形的產品儲運罐。這座曾被認定為江蘇省唯一的化工類科技創業園，在“3·21”爆炸事故中幾乎淪為了廢墟。
4月4日，它等來了自己的最終命運：徹底關閉。園區內的70余家企業前途未卜。
由它煽動的，還有一場對江蘇乃至全國化工行業的大沖擊——對該行業的整治與提升。
4月1日，江蘇省印發《關于征求意見的緊急通知》稱，到2020年底，全省化工生產企業數量將減少到2000家;到2022年，全省化工生產企業數量不超過1000家;對全省50個化工園區展開全面評價，根據評價結果，壓減至20個左右。
對于擁有5000多家化工企業的江蘇而言，這意味著，未來三年該省約八成的化工企業和六成的化工園區面臨出局。
這僅是中國化工行業現狀的一個縮影。
日前，山東已開展危險化學品企業安全隱患排查整治緊急行動，截至4月1日，檢查企業4050家，責令停產整頓企業121家。
中國是第一化工大國。山東和江蘇則在中國化工行業版圖上長期占據頭兩把交椅，其政策動向深刻影響著行業的發展。
受上述政策影響，國內化工板塊股票已順勢上漲。其中，化工龍頭股浙江龍盛(600325.SH)在3月22日-4月8日的11個交易日內，累計漲幅超過120%。截至目前，化工板塊共有40余只成份股漲停。
化工原材料價格亦隨之上漲。3月27日，萬華化學(600309.SH)發布公告稱，從4月開始，公司中國地區聚合MDI分銷市場掛牌價較3月上調14%，至1.78萬元/噸;純MDI掛牌價較3月上調6%，至2.62萬元/噸。
二、達摩克里斯之劍
安全和環保一直是懸在化工企業頭上的兩把達摩克里斯之劍。
據中國石油和化學工業聯合會統計，2018年，國內涉及化工的安全事故60多起，傷亡約300人，其中較大和重大事故16起。
中國石油和化學工業聯合會副會長傅向升曾指出，“安全生產和環保從嚴”，是目前及今后一段時期內石化行業的兩大主要挑戰。
此次讓“安全之劍”跌落的導火線，是響水化工園區爆炸事故。3月21日，響水化工園區內的天嘉宜化工有限公司化學儲罐發生爆炸，波及周邊16家企業，造成78人死亡。
在歐洲進行國事訪問的國家領導人第一時間做出批示，強調各地和有關部門要深刻吸取教訓，加強安全隱患排查，嚴格落實安全生產責任制，堅決防范重特大事故發生。
三、江蘇化工產業“壯士斷腕”
上述《意見稿》顯示，此次江蘇將整治提升的化工企業涉及約4400家。
其中，長江干支流兩側1公里范圍內、化工園區外的34家企業，原則上2020年底前全部退出。
化工園區內的254家企業，凡和所在園區無產業鏈關聯、安全環保隱患大的企業，2020年底前退出。
太湖一級保護區內的37家企業、南水北調等重點水域沿岸1公里范圍內的34家企業，2020年底前基本關閉或搬遷。
城鎮人口密集區安全衛生防護距離不達標的89家危險化學品生產企業，2019年底前退出30家。
還將加大2339家園區外企業整治、壓減、轉移和轉型力度;對1660家規模以下企業評估安全環保風險，不達標的企業2020年底前全部關閉退出，達標的企業鼓勵進入化工園區或集中區發展。
新建化工項目原則上投資額不低于10億元，禁止新(擴)建農藥、醫藥、染料的中間體化工項目等。
對江蘇而言，這無異于壯士斷腕。
江蘇省工信廳數據顯示，2017年全省生產總值突破8萬億元。其中，石化行業4069家規模以上企業實現主營業務收入超過2萬億元，利潤約1395億元，占江蘇省工業比重分別達13.3%和13.5%。
如果不是2016年亮出的“263”環保之劍，石化產業對江蘇省的經濟貢獻比重或許更大。
為解決江蘇化工生產企業項目低端、工藝落后、布局不合理，以及易造成污染等問題，2016年12月，江蘇決定在全省開展“263”專項行動，即“兩減六治三提升”行動。其中，“兩減”是指減少煤炭消費總量和落后化工產能。
同時，江蘇采取“關閉一批、搬遷一批、入園一批、提升一批”四項措施，加快推進化工行業結構調整。計劃到2020年，實現全省化工企業數量大幅減少，化工園區內的化工企業數量占總數的比例提高到50%以上。
去年，江蘇繼續關停低端落后化工企業1200家以上，石化行業主營業務收入從上年的2萬億元下降到1.2萬億元。
“自供給側改革以來，化工行業面臨的挑戰，從前兩年的抓環保轉變為今年的抓安全。這個方向是對的。”信達證券股份有限公司研究開發中心研究總監張燕生對界面新聞表示，化工行業發展到現在，的確存在很多歷史“欠賬”需要大規模整改。
“但該政策在執行過程中可以更科學細致，要有更清晰的規劃和時間表。”張燕生說。
四、化工行業變革期
目前，響水化工園的諸多工廠已處于停產狀態。據《21世紀經濟報道》稱，園區重點企業之一聯化科技(002250.SZ)已開始入場清理公司內部，公司一部分員工已分流到其他子公司，“化驗室有部分人去了聯化科技在山東德州的公司”。
“聯化科技一直業績較好，現在關閉化工園區，對這類企業將造成很大損失。”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
聯化科技成立于2003年，產品類別為農藥及農藥中間體以及功能化學品。2017年，其營收達13.93億元，凈利1.37億元;去年實現營收15.57億元，凈利潤1.31億元。
“政府不應只要求企業退出或者搬遷，而應該幫助企業進行治理。”中國石油和化學工業聯合會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對界面新聞表示。
張燕生表達了類似看法。他認為，江蘇省要求三年內將化工企業數量從目前的5000多家降至1000家，“無論從搬遷時間，還是減少數量上看，都比較強硬”。
接受界面新聞采訪的業內人士普遍表示，“3·21”事故及其引發的后續政策變化，將成為中國化工行業發展的轉折點，化工產業鏈或面臨重新洗牌。
短期看，對染料、農藥和醫藥等行業影響較大。
據信達證券統計，響水化工園區涉及染料企業十余家，共擁有分散染料產能9.5萬噸，在全國產能中的占比約18%;活性染料產能1.6萬噸，全國產能占比4%;分散染料中間體間苯二胺產能1.7萬噸，全國產能占比18.5%;活性染料中間體H酸產能1萬噸，全國產能占比5.6%。
另涉及農藥企業十余家，共擁有聯苯菊酯產能0.15萬噸，全國占比33%;乙草胺產能2萬噸，產能占比20%，以及眾多農藥及中間體產能。
張燕生認為，響水化工園區關閉后，相關產品供應在短期內將出現缺口，部分產品價格會因此暴漲，擁有相應產能的浙江龍盛、閏土股份(002440)、揚農化工(600486)、長青股份(002391)、百傲化學(603360)等上市公司將受益。
從中期看，化工新建項目的審批難度進一步加大。未來，化工新增產能的投放速度將大幅減緩，從而延長國內化工行業的景氣周期，弱化化工行業的周期屬性，給化工行業帶來長期投資價值。
“現階段，中國并不能脫離對化工行業的依賴。隨著東部省份更多‘無化區’的出現，化工產業將不得不向內蒙、新疆、寧夏等環境承載能力強的西北地區遷移，部分化工企業甚至可能搬遷至國外。”張燕生稱，這將重塑部分化工品的成本曲線，改變某些細分行業的競爭格局。
國金證券分析師蒲強認為，《意見稿》將使技術、規模、安全和環保優勢突出的龍頭企業，在未來行業整合期內高度受益。
他表示，具有產業鏈延伸布局的化工企業，將獲得穩固的競爭優勢，打破單一環節的發展瓶頸。它們可以向上游布局加深競爭壁壘，提供原料成本優勢，也可以向下游布局產品，貼近中終端獲取更高的盈利空間。
未來，化工園區將成為“緊俏資源”，小規模企業繼續擴充將受到極大限制，國內化工市場將高度集中。
目前，江蘇省仍有2339家企業處于園區外生產。此次行業整合，將集中對園區外企業進行大力考察。高風險安全、環保水平差、技術水平低的企業將關閉退出，能夠對園區形成配套產業鏈供應的規模企業，才有望獲得極少數的入園資格。
江蘇還將對原有的50個化工園區進行重新評審，產業鏈配套不明確的區域降至化工集中區，將嚴禁新建化工項目，嚴格限制產能擴充。
此外，降低化工行業的勞動密集度將成為長期趨勢，工業自動化生產程度有望提升。
蒲強稱，由于化工生產具有危險性，一旦事故發生，人員傷亡巨大，提升工業自動化程度能夠有效降低傷損。
蒲強預計，隨著整體園區化管理走入正軌，國內化工行業的自動化和監管程度有望大幅提升，因而，長期進行環保安全體系管理的龍頭企業，具有長期的積淀和資金實力，未來的發展優勢將更為明顯。
4月8日，江蘇省委書記婁勤儉表示，整治化工產業的目的在于提升，要通過實施差異化、精準化的治理措施，加速淘汰安全系數低、污染嚴重的化工園區和企業，加快提升江蘇化工產業發展層次。
中國石油和化學工業聯合會曾提出，為了實現石化強國的目標，今后一段時期，國內要不斷加大現代石化產業集群的培育力度，力爭在15年內形成10個具有全球競爭力的專業化工園區、20個智慧化工園區。
面對宏大的目標和骨感的現實，中國的化工企業又到了“信心比黃金貴的時刻”。